从量米吃饭到遍地开花

　　书包、题海，是多少孩子睡不醒的恶梦？

　　双休日，几个杭州第十四中学的高一学生和杭州文澜中学的初三学生，在杭州各大书店和同学间做了个小调查。做完，他们觉得自己就是最苦的一代。

　　据查，在杭州西城广场，光是各种教辅书就有1601种之多。在杭州庆春路购书中心，走马观花粗点，九年级或初三年级的辅导材料有:《创新课时精练》(浙江大学出版社)、《互动课堂》(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社总社、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)、《成功单元计划》(北京教育出版社)、《课时训练》(浙江文艺出版社)、《优化设计》(学苑出版社)等课外辅导用书26种以上。

　　更可怕的是，才上小学一年级，就有《一课四练》、《单元分层测试》、《轻松练习15分》等各种课外辅导资料32种。32种乘以3门科目就是96本之多。

　　曾几何时，教辅用书就跟教科书一样，量米吃饭，订多少印多少。今天，为什么刚开学就有这么多家长在为买教辅奔波？教育部门实行一费制，就是希望学校不包买教辅，让书包轻下来。没想到一放活，不管大大小小出版社、个体户都一头扎猛子，把教辅市场当黄金铺！可怜的孩子做教辅做到后半夜！

　　是谁催生了教辅书市场，谁有意无意地成了加重孩子负担的利益推手？

　　请看做书、写书、荐书、买书者的一个侧影。

　　对话：名校名师杨东荐书

　　杨东是杭州一所中学的特级教师，常任初三毕业班老师兼年级组长，他出的大考卷子常常被同城家长追讨，他推荐的教辅用书也是如此。

　　记者：前些天，一本黄封面的《教与学》在杭州各大书店脱销。有学生得意地说，那肯定是因为我们杨老师的书单。真有那么回事吗？任课老师的一份书单真的可以搅动书市，让一本书脱销吗？

　　杨东：这怎么可能？我的确给学生开过一张书单，有这本书。每个学期开学，我都会列出几本教辅读物的名称。好的教辅书的确是帮助学生巩固和提高的好帮手，我会推荐他们去买，但我从没有要求他们一定都要买。而且，我也只对我任教的两个班90名学生提要求，90个需求会造成成千上万本书脱销吗？

　　其他学校的家长朋友来问是有的，但也不至于造成脱销，我又没到电视报纸上去吆喝。我想，任何负责任的老师，自己到教辅书市场淘淘，好的坏的一目了然。谁也不想自己的学生多花钱走弯路。实际上，最有可能的情况是，老师们翻翻后都觉得这套书还可以，“英雄所见略同”。

　　记：你别生气。像你这样的特级教师，一定写过不少教辅读物吧，你会推荐给学生吗？有书商要求您帮着推荐他们的教辅吗？

　　杨：举贤不避亲，我会提一下自己的书。我自己当然认为自己是对学生负责的，做的是好的教辅书。但我写教辅也是有原则的，一般是上级部门牵头或者是正规的大型出版社出的系列丛书。我们各个年级组长的确都会收到免费赠送的各种教辅书、参考书，质量好的我也会推荐。我不能保证别的地方、别的学校、别的老师都没有，但我决没有拿什么好处费。

　　其实，真正为了几个钱而不负责任荐书的，恐怕是少数中的少数，大部分老师是觉得书本身不错，学生本来也要买，顺水推舟而已。

　　记：现在，大多数学生手上都起码有两套或两套以上教辅书，你觉得他们的负担是不是太重了。好老师也需要题海战术吗？

　　杨：过去强调把教科书吃透，但你不知道他究竟掌握了没有，要检测；家长心中也一样没底，有很多负担是家长加的。每个学期的家长会，最后问他们有什么要求，无一例外是开教辅书单。甚至，他们会打电话、上门托人，要求给他们的孩子列一份个性化的书单。比如，有的孩子觉得《教与学》太简单了，都是基础，他要奥数集训题型；有的孩子需要补数的概念，有的需要补数的空间感觉。老师课堂上管大多数学生，个别生查漏补缺和学有余力，当然都可以借助教辅书。

　　我有我追逐的利益，但不是你想像中赤裸裸的金钱。我希望我的学生考好。毋须讳言，题海战术毕竟是有效的，起码在短期内是这样。为减轻学生负担，我会先挑选，自己先做一遍。看到学生手里有特别好的教辅材料，我也会推荐给大家去找来做。谁说我没为减负尽责？

　　很多人不知道阿郎这人，但很多学生都用过他策划编辑的初中教辅书《教与学》和《浙江中考》，这是他发行七八年的主打品牌。鲜为人知的是，这些摆在新华书店标注着大牌出版社出版的教辅书，有相当一部分是幕后的阿郎们一手策划、编辑、包销的，说白了，是出版社在为个体户打工，只负责最后的定稿校对和书号管理。

　　踏进阿郎位于杭州滨江区滨文路三幢联体5层楼的办公楼，第一个念头居然是，想有一双轮滑鞋——超大的办公室足足有200平方米，书桌大得像张乒乓桌，书柜顶天立地，装着他发家致富的各类教辅书。

　　“这3幢办公楼去年造好的，我买下产权。现在不管做书亏不亏，这个实体总在的。”阿郎说得很实在。

　　16年前，在某县城新华书店做发行工作的阿郎下海了，来到位于杭州翠苑四区的图书批发城，租了一个铺面做图书发行。从出道开始他就只专注于一类书——代理教辅的浙江省出版发行，外面流行什么时髦书他都不为所动。

　　“我对教改的风吹草动比较敏感，不了解政策我就无法在这个圈子里混。最早我是通过招聘发行员到学校推销试用我编的教辅打开局面的，像《教与学》这类的老师用书，都是免费送老师用，他们觉得好用，就会推荐给学生。我靠信誉和口碑，而不是广告宣传。”

　　教辅市场很大很乱，阿郎打着民营的旗号，怎么和国营大社抢食这块蛋糕？

　　阿郎说：“我们要生存，就层层把关，做一流的教辅。”从邀请省内一线老师编写，到不厌其烦地3次校对，再到面市后的销售和质量反馈，一路跟踪。阿郎手下100多号人里，专门有20多人是师范专业毕业生，在新书出版前一遍遍试做题型，错了要马上修订。像《教与学》，每年修订更新的内容都占20%以上。

　　黄金铺里也有风险，盲目的人会跌得很惨。据悉，阿郎他们投放印刷数时最小心，因为像秋季教辅，赚的就是开学这两周的钱，过季就卖废纸了，占一本书销量的20%。但阿郎对自己却很自信：

　　“只要中高考选拔方式不取消，我就会有饭吃。”

　　李海玲是一个公司中层，硕士毕业。她觉得今天的孩子太累，家长更累。

　　——引子

　　说实话，今天比拼学生，实际上是比拼家长在孩子身上花的心思。我们做家长的，就怕自己做得不够。

　　我女儿一年级时什么教辅都不买，不是说小学低年级没书面作业嘛。开家长会，看看别的同学的作业，一片红勾勾，全是优。一问，原来天天回家都做《同步练习》，连教师的备课用书都有。我没觉得我的孩子不做有什么损失，但是老师一表扬，孩子们互相一比较，就把孩子的自信心比下去了：怎么人家就比我懂，怎么人家回答问题一答一个准呢？有教辅呀。

　　二年级我就给女儿买教辅了，《同步练习》、《一课四练》……听听名字不错的，买了一大堆，结果一学期下来，有好几本里面都是崭新的，一个字没写——贪多嚼不烂。

　　三年级到六年级，我听老师的。初二开始，我又回到什么都买了。一是，老师的书单拿到，有的书已经卖完了；二是有的老师后来看到好书要我们买，已经买不到了。教辅书就是时令产品呀，我不能太在乎一两百元钱呀！

　　现在，女儿比我能干。一放假就到刚考上杭二中的表哥那里要了4本旧教辅书，自己开学前一周买了220多元钱，开学后又去书店补了两本。现在她大大小小的教辅书有38本。过去，学期结束，我会翻出七八成新的送给同事的孩子，现在也不送了，人家家里肯定也不少的。

　　浪费，巨大的浪费，时间，纸张，还有为之所花的精力。都初三了，我女儿却是班里惟一一个经常不完成作业的女生，但我想，她有自己的选择，要都做完还睡不睡了？我们谁都帮不了她，你说呢？

　　孙西和阿郎不同。阿郎是个教辅市场的大鳄，甩甩尾可以搅动一池清水；孙西只是这利益之河的一条黑鱼，喜欢单干，单线联系，单个吃饱。他操作的特点是，写书、编书、出书的都有一个共同之处，求利不求名。 ——引子

　　孙西，1.68米的个头，其貌不扬，只有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，贼亮贼亮，有种不为人知却又压抑不住要满出来的兴奋。

　　孙西是个大学老师，硕士毕业10年了还是个讲师，居然还能兴奋成那样，他的同事很不理解。

　　孙西做教辅书完全出于偶然。那时结婚必须婚检，孙西和爱人前去检查，遇到的医生一听他是大学老师，立刻说能否给他的儿子弄几份高考辅导材料，高考模拟卷最好。孙西想，这不难，他的大学同学有不少就在下面的中学当老师，有的还做校长做教导主任了呢，就当即应承。医生由此免了他俩的婚检费，还把看新婚教育录像的时间也给省了。

　　后来，医生给了孙西一个200元的小红包；再后来，医生的儿子考上大学了，医生的朋友们也来讨辅导材料。孙西想，我老复印自己亏本，既然那么有人要，何不索性编印成册到老婆中学的门口悄悄去卖呢？

　　一做有心人，孙西才发现教辅书市场真是一个掘金洞。孙西说，他自己也被自己的小打小闹吓了一跳：3个月竟然赚了8000多元，自己做大学老师一年也才不过6万多元！

　　从此，因为大学课程轻松，平日里日上三竿才起床、走起路来松松垮垮的孙西，忙得像个小精灵，寒暑假别的老师闲了他最忙，因为他的“产品”要赶在中小学开学之前做出来呀。

　　起先，他的教辅材料都是自己整理复印，自己装订，自己集订分送。销路主要是通过熟人，以讲义和复习资料的名义进入校园，或直接和学生家长对接。这样成本非常低，但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市场，打广告。

　　孙西开始做书，把卷子做成可以分拆的活页练习。同时，在东阳、浦江、嵊州等地，孙西逐步有了自己的流通渠道，接着就和杭州、宁波、温州的中小学名师打交道。这些老师都很谨慎，轻易不肯写教辅书，当然更不会和一个个体户联名出书。摸准了这个心理，孙西不要他们署名，只要求出一套卷子，钱先给，最早是一套300元，后来一甩就是2000元、3000元。对于名师来说，驾轻就熟的事情，不损人还利己，当然就做了。

　　名师的参与，让教辅材料的质量基本有了保障，孙西开始找出版社，有正式书号才能出书，才能进书店柜台。从内蒙古到甘肃、宁夏，孙西的书什么出版社的都有——就像兼容机，没有品牌的孙西开始从地下走到地面。他是一套套教辅书的写手，当然用的是化名，但书里面没有一个字是他自己写的。只是当年他去讨卷子的中学老师，反过来开始向他讨着要新版教辅书了。

　　今天，不管是在大学讲台上还是在教辅书市场，孙西仍然是个无名小卒。10年了，很少有同事知道孙西白天当老师、晚上做教辅书的事，知道的是，他最先买了160多平方米的房子，最先开起价值20多万元的私家车。